赵明的手指紧紧抠着方向盘。
后视镜里,大姑姐赵春燕正把最后一个蛇皮袋塞进后备箱。
“砰!”
后备箱盖重重砸下,震得车身一晃。
“挤一挤怎么了?大过年的,一家人计较什么!”赵春燕抹了把汗,斜眼瞥向驾驶座。
她身后,丈夫王建国和三个半大孩子已经拉开车门,一股脑钻进后座。
五个人。
加上赵明和妻子周琳,这辆七座SUV瞬间变成了沙丁鱼罐头。
周琳局促地缩在副驾驶,嘴唇动了动,没出声。
赵明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。
昨天电话里,赵春燕明明说只搭个顺风车,现在却拖家带口连人带行李堵在了小区门口。
“明明,快开车啊!磨蹭啥?”赵春燕拉开车门,一屁股挤进第二排,撞得周琳的座椅往前一耸。
车里瞬间弥漫着一股劣质香水和汗味混合的气味。
“大姐,这超载了……”赵明尽量压着火气。
“啥超载?小孩不算人数!”赵春燕嗓门拔高,掏出手机对着赵明一晃,“我可跟妈视频着呢,你看妈咋说!”
屏幕里,婆婆的脸挤在镜头前,声音尖利:“赵明,你姐带孩子们回去过年是看得起你!开个车还摆谱?”
赵明咽了口唾沫,喉咙发干。
周琳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,摇头。
忍。
每年春节都是一场战役。
赵明深吸一口气,拧动钥匙。
引擎声淹没了一车的喧闹。
车刚上高速,赵春燕就开始剥橘子。
橘皮碎屑掉在座椅缝隙里,黏糊糊的。
“哎,周琳,不是我说你。”她嚼着橘子,汁水从嘴角溢出来,“这车座套啥材质啊?咋这么容易脏?”
周琳没回头,手指绞着安全带:“仿皮的,好打理。”
“仿皮啊?”赵春燕嗤笑一声,“我说呢,咋一股塑料味。咱家建国的车是真皮,透气!”
王建国靠在窗边打鼾,没搭腔。
他们家的车。
一辆车龄比赵明孩子还大的二手桑塔纳,上个月就趴窝了。
赵明没吭声,油门踩深了些。
后座三个孩子开始抢零食。
最大的男孩一把抓过周琳准备的糕点,撕开包装袋扔在地上。
“妈!我要吃薯片!”
“自己拿!就在后备箱那个红袋子里!”赵春燕头也不抬。
周琳终于忍不住:“大姐,高速上停车危险,到了服务区再……”
“孩子饿了你没听见?”赵春燕猛地提高音量,“开个车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?”
车里的空气瞬间凝固。
赵明手背青筋绷起。
周琳垂下眼睛,不再说话。
窗外风景飞速倒退,像一场无声的默剧。
第一个服务区,赵明刚熄火,赵春燕就推门下车。
“快点快点,憋死了!”她拉着孩子往厕所冲,留下满地狼藉。
王建国慢悠悠跟下去,点了根烟。
周琳默默捡起地上的垃圾,塞进塑料袋。
赵明看着她发红的指尖,心里堵得慌。
“下次……我们坐高铁回去吧。”周琳轻声说。
赵明没接话。
去年春节,他们坐高铁回去,被赵春燕一家嘲笑“摆谱”“忘本”。
婆婆指着鼻子骂赵明:“赚几个钱就看不起乡下路了?”
怎么做都是错。
厕所方向突然传来吵闹声。
赵春燕揪着一个小贩的领子嚷嚷:“一包破纸巾卖五块?你抢钱啊!”
周围人指指点点。
赵明硬着头皮过去拉架,被赵春燕一把推开:“轮得到你管?”
最后是王建国掏钱息事宁人。
回到车上,赵春燕还在骂骂咧咧。
“黑心肝的东西!活该一辈子穷酸相!”
她突然扭头瞪向赵明:“你也是!刚才站那儿看戏呢?白长个男人样!”
赵明握紧方向盘。
指甲陷进掌心,刺痛。
车继续开。
赵春燕开始盘点年货。
“周琳,你家准备的茅台是真的吧?可别拿假货糊弄爸。”
“海鲜礼盒买了没?大姐夫爱吃鲍鱼,记得挑大的。”
“今年压岁钱可不能少,孩子们都看着呢!”
周琳一一应着,声音越来越低。
赵明突然打断:“大姐,你们给爸妈准备什么了?”
赵春燕一愣,随即撇嘴:“我们天天伺候在跟前,比啥不强?你们一年回不了几次,不得多出点?”
王建国终于醒了,含糊附和:“就是,亲情无价。”
三个小的开始踢前座椅背。
“小舅,我要喝可乐!”
“动画片没信号了!快弄好!”
“妈,弟弟掐我!”
哭闹声、呵斥声、车载视频的杂音混作一团。
赵明猛地按了下喇叭。
尖锐声响刺破喧嚣。
车里瞬间安静。
赵春燕脸色铁青:“你发什么疯?”
“胎噪大,听不清导航。”赵明盯着前方,语气平淡。
周琳悄悄把手覆在他手背上。
冰凉。
第二个服务区,天已经擦黑。
赵春燕突然拍驾驶座靠背:“停这儿,吃饭!”
赵明皱眉:“再开一小时就到家了,妈等着……”
“孩子们饿得直哭你没听见?”赵春燕直接拉车门,“你这小叔子怎么当的?”
快餐店里,赵春燕点了一堆套餐。
吃完抹抹嘴,捅捅王建国:“去结账啊,愣着干啥?”
王建国掏钱包的动作慢得像树懒。
赵明默默扫了付款码。
三百七。
相当于他一天工资。
赵春燕凑过来瞥了眼手机:“哟,年终奖发不少啊?转账记录够晒朋友圈了!”
她突然压低声音:“既然宽裕,帮姐个忙。”
赵明抬头。
赵春燕脸上堆起笑,眼角褶子挤成一团。
“你看这一路,油费过路费不少吧?姐心里过意不去。”
周琳端水的动作顿住。
赵明没接话。
赵春燕自顾自说下去:“这样,你出一万块油费补贴,就当给爸妈的孝心,姐替你转交!”
王建国咳嗽一声,别过脸。
三个孩子围着桌子尖叫追跑,撞翻了邻座的饮料。
周琳猛地站起来:“大姐,这太过分了!”
“过分?”赵春燕嗓门拔高,“赵明开公司当老板,差这点钱?要不是我们帮他撑场面,他能在亲戚面前抬头?”
邻座有人探头看热闹。
赵明盯着赵春燕油光发亮的额头。
一年前,他创业失败欠债,赵春燕在家族群发长文骂他“败家子”。
现在他缓过来了,又成了“有出息”的弟弟。
“微信转账就行,现在方便得很!”赵春燕把二维码戳到赵明眼前。
手机屏幕的光,映得她手指上的金戒指格外刺眼。
赵明盯着戳到眼前的手机屏幕,二维码的黑白格子像一张咧开的嘴。
“微信转账就行,快得很!”赵春燕的手指又往前递了递,几乎要碰到赵明的鼻子。
邻座看热闹的人更多了,有人甚至拿出手机在拍。
周琳气得脸色发白,伸手想拉开赵春燕:“大姐,你讲点道理行不行?”
“我不讲道理?”赵春燕嗓门尖得刺耳,“周琳,你嫁进我们赵家才几年?轮得到你指手画脚?赵明赚的钱,那是老赵家的钱!我当姐姐的,帮他花点是应该的!”
王建国在一旁假意劝和:“春燕,少说两句,大庭广众的……”
“你闭嘴!”赵春燕扭头吼了丈夫一句,又转向赵明,“痛快话,转不转?爸妈还在家等着呢!你要是不想尽孝,趁早说!”
三个孩子看到大人吵架,不但不怕,反而兴奋地围着桌子跑得更起劲,最小的那个甚至抓起吃剩的鸡骨头扔向周琳。
赵明缓缓站起身,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。
他比赵春燕高一个头,此刻低头看着她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“一万块,油费补贴?”赵明声音不高,但足够让周围看热闹的人听清。
赵春燕被他看得有点发毛,但立刻挺起胸脯:“对!就是油费补贴!这一路又费车又费油的,你出点钱怎么了?”
“从市里到老家,全程高速,三百公里。”赵明语气平静,“我这车,百公里十个油,现在油价八块一升。三百公里,油钱是两百四。过路费一百二。加起来三百六。”
他拿出自己的手机,调出计算器界面,亮给赵春燕看。
“就算加上车辆损耗,满打满算,五百块顶天了。”赵明看着赵春燕,“你要一万块。多出来的九千五,是什么钱?”
赵春燕没想到赵明会算得这么清楚,脸一下子涨成猪肝色。
“你……你跟我算这个?我是你亲姐!”
“亲姐?”赵明扯了下嘴角,“去年我公司周转不开,找你借三万应急,你说家里钱都是建国管,一分拿不出。转头就在朋友圈晒新买的金镯子。”
周围响起低低的议论声。
赵春燕恼羞成怒,指着赵明的鼻子骂:“赵明你还有没有良心?我白疼你了!你小时候谁带你玩的?谁给你饭吃的?”
“带我玩的是隔壁王叔家的狗,给我饭吃的是爸妈。”赵明声音冷下来,“你只惦记着抢我的零食。”
王建国觉得脸上挂不住,上前拉赵春燕:“行了,别吵了,像什么样子!”
“你别碰我!”赵春燕甩开他,一屁股坐在地上,拍着大腿干嚎起来,“没天理啊!亲弟弟有钱了就不认穷姐姐了!大家评评理啊!”
三个孩子见妈妈哭了,也跟着哇哇大哭,场面顿时乱成一团。
周琳又急又气,想去扶赵春燕,却被她一把推开。
赵明冷眼看着地上撒泼的赵春燕,和旁边手足无措的王建国,以及三个哭闹的孩子。
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车钥匙。
“行,油费补贴是吧。”赵明开口。
赵春燕的干嚎声立刻小了点,偷眼看他。
赵明解锁手机,操作了几下。
“我转给你。”
赵春燕脸上瞬间露出得意的神色,在王建国的搀扶下爬起来,拍了拍裤子上的灰。
“这还差不多,早这样不就行了?”她凑过来看手机屏幕。
赵明却按灭了屏幕。
“这里网络不好,转账一直失败。”赵明晃了晃手机,“回车上吧,车上信号可能好点。到了家,当着爸妈的面,我一定转。”
赵春燕将信将疑:“你说真的?可不能骗我!”
“这么多亲戚看着,我骗你干嘛?”赵明拉开车门,率先坐进驾驶座。
周琳担忧地看着他,赵明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。
赵春燕一家互相看了看,似乎觉得赵明不敢耍花样,于是骂骂咧咧地带着孩子重新挤上车。
车子再次启动,驶入夜色中的高速路。
车里的气氛比之前更加压抑。
赵春燕大概是觉得目的达到,也不再刻意找茬,而是得意洋洋地跟王建国炫耀:“看见没?我就说这小子不敢不听我的!长姐如母,懂不懂?”
王建国含糊地应着。
三个孩子大概是哭累了,东倒西歪地睡了过去。
周琳紧紧握着手机,指节泛白。她悄悄给赵明发微信:「你真要转一万给她?」
赵明单手扶着方向盘,另一只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,没回复,只是轻轻摇了摇头。
周琳稍微松了口气,但心里的石头还是悬着。
车子又开了半小时,距离老家还有不到五十公里。
赵明瞥了一眼油表,指示灯显示燃油不足。
他打转向灯,将车开进下一个服务区。
“怎么又停了?”赵春燕立刻警觉地问。
“加油。”赵明简短地回答,把车停在加油站前。
他下车,拿起油枪,开始给车加油。
赵春燕也跟了下来,站在旁边盯着,像是怕他跑了。
加满油,赵明去便利店付钱。
赵春燕亦步亦趋地跟着。
付完钱出来,赵明没有立刻回车上,而是走向旁边的卫生间。
“你又干嘛去?”赵春燕问。
“上厕所。”赵明头也不回。
赵春燕犹豫了一下,没跟进去,而是站在卫生间门口等着,眼睛不时瞟向他们的车。
几分钟后,赵明走出来,径直走向驾驶座。
赵春燕赶紧小跑着跟上,拉开车门坐回原位。
所有人都回到了车上。
赵明系好安全带,发动了车子。
车子平稳地驶出服务区,重新汇入高速路的车流。
赵春燕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,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。
“赵明,这路不对吧?刚才那个路口应该往右拐,你怎么直行了?”她扒着车窗往外看。
赵明看着后视镜,语气平淡:“没错,就是这条路。”
“放屁!”赵春燕尖叫起来,“我每年都走这条路!你肯定开错了!快调头!”
“导航显示的就是这条路,新修的,近。”赵明指了指中控屏上的导航界面。
赵春燕凑过去看,屏幕上的路线确实指向老家方向,但和她熟悉的路线不一样。
她将信将疑地坐回去,嘴里还在嘟囔:“你可别耍花样……”
又开了十几分钟,车子再次驶入一个服务区。
这个服务区比之前那个小很多,灯光昏暗,车辆也稀少。
“这又是哪儿?”赵春燕彻底慌了,“赵明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
赵明把车停在最角落的一个车位,熄了火。
他解开安全带,转过身,看着后座上面露惊恐的赵春燕一家。
“大姐,油加满了。”赵明平静地说。
赵春燕愣了一下:“什……什么意思?”
“意思就是,路还长,你们一家,就在这儿慢慢等吧。”赵明推开车门,下了车。
周琳瞬间明白了赵明的意图,她虽然心里解气,但也有些害怕,赶紧跟着下了车。
“赵明!你敢!”赵春燕尖叫着去拉车门,却发现车门被锁死了。
赵明用遥控器打开后备箱,开始往下搬他们的行李。
那个巨大的蛇皮袋,还有大大小小的包裹,被一件件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。
“开门!赵明你王八蛋!开门!”赵春燕在里面疯狂拍打着车窗。
王建国也慌了,试图摇下车窗,但车窗也被锁死了。
三个孩子被惊醒,看到父母狰狞的表情和窗外的黑暗,吓得大哭起来。
赵明把最后一件行李扔在地上,拍了拍手。
他走到驾驶座窗边,隔着玻璃看着里面状若疯狂的赵春燕。
赵春燕把脸贴在玻璃上,口型在骂着很难听的话。
赵明拿出手机,对着车里拍了一张照片。
然后,他拉起周琳的手,转身走向驾驶座。
“赵明!你不能这么对我们!我是你亲姐!”赵春燕的哭喊声透过车窗隐约传出来。
赵明脚步停都没停,拉开车门坐进去,发动车子。
“赵明!你不得好死!我要告诉爸妈!让所有亲戚都知道你不是个东西!”赵春燕的咒骂声在车后响起,渐渐被引擎声淹没。
车子平稳地驶出服务区,将那片黑暗和哭闹远远抛在后面。
车里一片寂静。
周琳看着赵明紧绷的侧脸,轻声问:“……会不会闹太大了?”
赵明目视前方,声音没什么起伏:“她自找的。”
周琳沉默了一下,叹了口气:“爸妈那边……还有亲戚们……”
“随便他们怎么说。”赵明握紧了方向盘,“以前就是忍得太多了。”
周琳不再说话,她知道赵明这次是真的被逼到极限了。
车子在夜色中疾驰,距离老家的灯火越来越近。
而此刻,那个偏僻的服务区里,赵春燕一家的叫骂声和哭喊声,才刚刚开始。
赵春燕看着SUV的尾灯消失在夜色里,整个人都懵了。
她疯狂地拍打着已经锁死的车门,指甲在玻璃上刮出刺耳的声音。
“赵明!你个杀千刀的!你回来!”
王建国也慌了神,用力掰着车门把手,纹丝不动。
三个孩子挤在后座,被父母的样子吓得哇哇大哭,最小的那个甚至尿了裤子。
“别哭了!烦死了!”赵春燕回头吼了一句,孩子们哭得更凶了。
服务区空旷又安静,只有风声和他们一家的哭闹声。
偶尔有车驶过,但速度很快,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混乱。
“手机!快打电话!”王建国终于想起来,手忙脚乱地掏手机。
赵春燕也赶紧摸出自己的手机,屏幕解锁的手都在抖。
她第一个打给赵明。
电话响了很久,无人接听。
再打,直接被挂断了。
“他不接!这个畜生他不接电话!”赵春燕气得浑身发抖。
王建国试着打给周琳,结果一样。
“现在怎么办?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……”王建国看着周围黑漆漆的荒野,声音发颤。
一月的晚上,气温已经降到零下,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来。
他们一家五口,只穿着在车里时的薄棉袄,此刻冻得直打哆嗦。
行李被胡乱扔在地上,蛇皮袋散开,里面的年货滚了一地。
“给妈打!给爸打!”赵春燕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立刻拨通了老家的电话。
电话响了七八声才被接起,婆婆带着睡意的声音传来:“喂?春燕啊?到了没?”
“妈!”赵春燕哇一声就哭了出来,“赵明那个没良心的,他把我们扔在高速路服务区了!带着周琳自己跑了!”
“什么?”婆婆的声音瞬间清醒,“你说清楚!怎么回事?”
赵春燕添油加醋地哭诉起来,说赵明怎么算计油钱,怎么故意开错路,最后怎么把他们锁在车里,扔下行李就跑。
“他就因为我不让他占那一万块的便宜,就这么报复我啊妈!我可是他亲姐啊!”赵春燕哭得撕心裂肺。
三个孩子也在旁边配合着大哭,背景音效十足。
婆婆在电话那头又惊又怒:“反了天了!这个赵明!你们在哪个服务区?我让他爸马上给他打电话!”
赵春燕抬头四顾,借着昏暗的灯光,勉强看到服务区入口的牌子。
“……叫……叫清水湖服务区!往省城方向这边!”
“好好,你们别乱跑,就在那儿等着!我这就让老头子骂死那个混账东西!”婆婆气冲冲地挂了电话。
赵春燕放下手机,和王建国对视一眼,稍微定了定神。
“爸妈肯定饶不了他!”赵春燕咬牙切齿地说。
王建国却没她那么乐观,忧心忡忡地看着几个冻得鼻涕横流的孩子:“这大晚上的,这么冷,孩子们受不了啊。”
一阵寒风吹过,卷起地上的尘土,赵春燕也打了个寒颤。
她抱起最小的儿子,用手给他焐着冰凉的小脸。
“再等等,爸妈肯定有办法。”赵春燕嘴上强硬,心里也开始打鼓。
她再次尝试给赵明打电话,依旧是拒接。
她又点开微信,发了一长串语音消息过去,先是哭诉卖惨,见没回应,又开始破口大骂。
消息如同石沉大海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又冷又怕,孩子们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小声的抽噎。
赵春燕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。
她开始后悔,不该在服务区把赵明逼得那么紧。
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。
远处有车灯由远及近。
赵春燕像看到救星一样,猛地站起来挥手:“喂!停车!帮帮忙!”
那辆车速度丝毫未减,嗖地一声从他们面前开了过去,只留下一股尾气。
赵春燕失望地放下手臂。
王建国蹲在地上,把散落的年货一点点捡回蛇皮袋,动作迟缓,背影透着狼狈。
“妈什么时候再来电话?”大儿子小声问,嘴唇冻得发紫。
赵春燕没吭声,紧紧攥着手机。
屏幕暗下去,她又按亮,如此反复。
老家那边,婆婆放下电话,立刻推醒了身边的老伴赵大山。
“别睡了!出大事了!”
赵大山迷迷糊糊坐起来:“咋了?孩子们到了?”
“到什么到!”婆婆急声道,“赵明那个混小子,把春燕一家扔在高速路服务区了!自己开车跑了!”
“什么?”赵大山瞬间清醒,瞪大了眼睛,“你胡说八道什么?”
“春燕刚来的电话!哭得都不成样子了!说赵明因为一万块钱油费补贴的事,跟他们吵翻了,就把人给扔半道了!”
赵大山脸色铁青,立刻摸过床头柜的老花镜和手机,找到赵明的号码拨了过去。
电话响了很久,终于接了。
“爸?”赵明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。
“赵明!你个畜生!”赵大山开口就骂,“你把你姐他们扔哪儿了?你是不是疯了!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。
“爸,您先别急。大姐一家在清水湖服务区,很安全。”
“安全个屁!大晚上的扔高速上,冻坏了怎么办?你马上给我回去接他们!”赵大山吼得嗓子都破了音。
“回去接不了。”赵明语气依旧平淡,“车没油了,刚加满才开出来的。再开回去,油不够到家。”
“你……”赵大山一口气差点没上来,“那你让他们怎么办?啊?”
“服务区有休息大厅,有热水,有便利店,冻不着。”赵明说,“可以打救援电话,或者找顺风车。办法总比困难多。”
“赵明!那是你亲姐!”赵大山气得手抖。
“爸,您也知道她是我亲姐。”赵明的声音冷了下来,“亲姐带着一家五口蹭车,把我当司机,把我老婆当佣人,一路上挑三拣四,最后还要我出一万块油费补贴。这是亲姐能干出来的事?”
赵大山被噎了一下,语气稍微缓和:“你姐她就是那么个人,嘴坏心不坏……你当弟弟的,多担待点怎么了?”
“我担待得够多了。”赵明打断他,“从小到大,我让她的还少吗?但这次,不行。”
“你混账!”赵大山又火了,“我命令你,马上掉头回去接人!”
“命令不了。”赵明说,“车是我买的,油是我加的,路是我开的。还有,爸,您别忘了,去年您做手术那十万块钱,是我出的。大姐当时可是说,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,一分钱没掏。”
赵大山顿时语塞。
婆婆抢过电话,带着哭腔:“明明啊,算妈求你了行不行?那可是你亲姐啊,你不能这么狠心啊!有什么事不能回家说?这大过年的……”
“妈,”赵明叹了口气,“就是因为是过年,我才不想带着一肚子气进家门。大姐一家什么时候认识到错了,什么时候自己想办法回来。这事,没商量。”
说完,赵明直接挂断了电话。
“喂?喂?赵明!”婆婆听着电话里的忙音,傻眼了。
赵大山一把夺过手机再打过去,发现已经被拉黑了。
老两口面面相觑,房间里一片死寂。
他们第一次感觉到,那个一向听话顺从的小儿子,这次是来真的了。
而此刻,赵明和周琳的车,已经看到了老家县城的灯火。
车子驶下高速,进入县城。
路灯昏黄,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已经关门,只有零星几家还亮着灯。
周琳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,心里却七上八下。
“直接回家吗?”她轻声问。
“嗯。”赵明看着前方,车速放慢,“总要面对的。”
周琳犹豫了一下:“要不要先找个地方住下?明天再……”
“躲得过初一,躲不过十五。”赵明把车拐进一条老街,“早晚都得来这一出。”
车子在老城区一个院子前停下。
这是赵家老宅,一栋有些年头的自建房。此刻,院子里灯火通明,隐约能听到吵闹声。
赵明刚停稳车,院门就“哐当”一声被从里面拉开。
婆婆顶着一头乱发,穿着棉睡衣就冲了出来,身后跟着脸色铁青的赵大山。
“赵明!你个挨千刀的!你还敢回来!”婆婆扑到车边,用力拍打着驾驶座的车窗。
赵明推开车门下车。
婆婆扬手就要打他,被赵大山一把拉住。
“妈,有什么话进去说,左邻右舍都看着呢。”赵明语气平静,看了眼周围亮起灯的窗户。
婆婆喘着粗气,狠狠瞪了他一眼,转身气冲冲地进了院子。
赵大山看着小儿子,重重叹了口气,什么也没说,也跟着进去了。
赵明和周琳对视一眼,从后备箱拿出年货,走进院子。
堂屋里,气氛凝重。
婆婆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,赵大山闷头坐在旁边抽烟。
几个听到动静赶过来的近亲——三叔赵大海、三婶李桂花,还有堂弟赵小军,都站在一边,表情各异。
“说!你到底想干什么!”婆婆一看见赵明进来,立刻指着他的鼻子骂,“把你亲姐扔在荒郊野外,你还是不是人!”
赵明把年货放在墙角,直起身:“妈,您先别急,听我把事情说清楚。”
“还有什么好说的!春燕都在电话里哭了!她说你就是舍不得那一万块钱,故意报复她!”婆婆根本听不进去。
三婶李桂花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:“就是啊小明,不是三婶说你,你现在是赚了钱,但也不能这么对自家人啊。春燕怎么说也是你姐,带着三个孩子多不容易。”
堂弟赵小军玩着手机,头也不抬地附和:“明哥,你这事做得是有点绝。”
周琳忍不住开口:“三婶,小军,你们是不知道路上大姐她……”
“你闭嘴!”婆婆猛地打断周琳,“这里没你说话的份!都是你挑唆的!要不是你,赵明敢这么对他姐?”
周琳的脸一下子白了,咬住嘴唇不再吭声。
赵明把周琳拉到身后,看着母亲:“妈,这事跟周琳没关系。是我做的决定。”
“你还有理了?”婆婆气得站起来,“我问你,春燕一家现在怎么办?大晚上的在服务区挨冻受饿,要是出点什么事,我跟你没完!”
赵明拿出手机,点开一个软件,递给三叔赵大海:“三叔,您看看这个。”
赵大海疑惑地接过去,三婶和李桂花也凑过去看。
手机屏幕上,是车载行车记录仪的实时画面和声音回放。
画面里,赵春燕正指着赵明骂:“赵明你还有没有良心?我白疼你了!”
接着是她索要一万块油费补贴的嘴脸,以及后来在服务区撒泼打滚的样子。
连她骂周琳“嫁进来几年轮得到你指手画脚”的话,都录得清清楚楚。
最后,是赵明冷静地计算油费,以及赵春燕那句“长姐如母,懂不懂?”的嚣张话语。
录音放到赵春燕坐地哭嚎时,堂屋里安静了下来。
三叔赵大海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。
三婶李桂花讪讪地闭了嘴。
赵小军也放下了手机,偷偷瞄了赵明一眼。
婆婆和赵大山也听到了录音里的内容,表情复杂。
“这……春燕这话是说得过分了……”三叔赵大海把手机还给赵明,语气缓和了不少。
赵明收起手机:“三叔,三婶,不是我不讲情面。这一路上,大姐一家把我当司机,把周琳当保姆,孩子把车里弄得一团糟,这些我都能忍。但她不该得寸进尺,更不该把主意打到周琳头上,还拿孝顺爸妈当借口来勒索我。”
他看向父母:“爸,妈,去年您做手术,我出了十万,大姐一分没掏,还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。今年,我买年货,包红包,都没少花。大姐给家里买过什么?除了张嘴要东西,就是挑拨是非。这次的一万块,我要是给了,下次她就敢要两万,三万!这个口子不能开!”
赵大山闷闷地抽着烟,没说话。
婆婆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,但还是强撑着:“那……那你也不能把人扔半道上啊!那是你亲姐!”
“服务区有吃有喝有暖气,冻不着饿不着。”赵明说,“我已经帮他们叫了救援车,钱我也付了,最多两小时就能到县城。”
听到这话,婆婆和赵大山都愣了一下。
“你叫车了?”赵大山终于开口。
“叫了。”赵明点头,“但他们得自己付车费从服务区到家门口这段路。总不能让我出钱扔了人,再出钱请他们回来。”
三婶李桂花忍不住问:“那得多少钱?”
“五座车,深更半夜的,又是过年,起码得三百吧。”赵明估算道。
“三百?”婆婆惊呼,“你怎么不让他们走回来!”
“妈,您刚才不是还担心他们挨冻受饿吗?”赵明看着母亲,“坐车回来,总比走路快,也舒服点。”
婆婆被噎得说不出话。
赵大山掐灭了烟头,重重叹了口气:“行了,都少说两句。等春燕他们回来再说。”
堂屋里的气氛暂时缓和,但依旧压抑。
周琳悄悄拉了拉赵明的衣角,低声问:“你真叫车了?”
赵明微微点头,用眼神示意她放心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
婆婆坐立不安,不停地看墙上的老挂钟。
赵大山一根接一根地抽烟。
三叔三婶和赵小军也没走,显然是想看后续发展。
大约过了一个半小时,院外传来汽车引擎声和急促的刹车声。
屋里的人精神一振。
婆婆第一个冲了出去。
赵明和周琳也跟着走到门口。
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停在院外,车门拉开,赵春燕一家五口狼狈地钻了出来。
赵春燕头发凌乱,眼睛红肿,一下车就看到站在门口的赵明,立刻像疯了一样扑过来。
“赵明!我跟你拼了!”
王建国赶紧从后面抱住她,三个孩子吓得躲到车后面。
面包车司机探出头喊道:“喂!车费三百五,谁付一下?”
赵春燕挣扎着骂:“付个屁!找那个王八蛋付!”她指着赵明。
司机看向赵明。
赵明站着没动:“人是我从服务区叫车接回来的,这段钱我付了。从服务区到这里的车费,谁坐车,谁付钱。”
司机只好又看向赵春燕和王建国。
王建国一脸为难,掏遍口袋,只摸出一些零钱。
赵春燕骂骂咧咧地翻自己的包,好不容易凑了三百五十块,扔给司机。
司机数了数钱,嘟囔了一句“什么人家”,赶紧开车走了。
赵春燕转过身,恶狠狠地瞪着赵明,胸口剧烈起伏。
婆婆上前想拉她:“春燕啊,先进屋,进屋再说,别让邻居看笑话……”
“看什么笑话!我的脸早就丢尽了!”赵春燕甩开婆婆的手,指着赵明的鼻子,“赵明,你今天不给我个交代,我跟你没完!”
“你要什么交代?”赵明平静地问。
“赔钱!精神损失费!误工费!还有孩子的惊吓费!一万块不够,起码五万!”赵春燕狮子大开口。
三叔三婶在一旁倒吸一口凉气。
周琳也惊呆了。
赵明却笑了:“大姐,你是冻糊涂了,还是没睡醒?”
“你……”赵春燕气得浑身发抖,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,又开始拍着大腿哭嚎,“没天理啊!亲弟弟这么欺负人啊!爸妈你们要给我做主啊!”
三个孩子见妈妈又哭了,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。
王建国站在一边,手足无措。
婆婆心疼女儿和外孙,也跟着抹眼泪,对赵明说:“你就不能少说两句?看你姐都成什么样了!”
赵大山烦躁地吼道:“都给我进屋!别在门口丢人现眼!”
众人这才陆陆续续进了堂屋。
赵春燕被王建国扶着,哭哭啼啼地坐下。
她一进屋,就看到墙角放着的年货,尤其是那两瓶显眼的茅台,立刻又找到了由头。
“哟,有钱买茅台,没钱给亲姐付车费?赵明,你可真是爸妈的好儿子啊!”
赵明没理她,对父母说:“爸,妈,年货我们送到了。时间不早,我们先回镇上宾馆休息。”
说完,他拉着周琳就要走。
“站住!”赵春燕尖叫,“事情没说清楚,谁准你们走了!”
赵明停下脚步,回头看着她:“大姐,我觉得事情已经很清楚了。是你无理取闹,索要巨额油费补贴未果,现在又想来讹诈。需要我把行车记录仪的录音再放一遍给所有亲戚听听吗?”
赵春燕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
她没想到赵明还留了这么一手。
“你……你吓唬谁呢!”她色厉内荏地喊道。
“是不是吓唬,你心里清楚。”赵明目光扫过屋里的三叔三婶和堂弟,“各位长辈亲戚都在,大家可以评评理。我赵明这些年对家里怎么样,对大姐怎么样,大家有目共睹。今天这事,到底是谁不对?”
三叔赵大海清了清嗓子,开口打圆场:“这个……都是一家人,有话好好说。春燕啊,不是三叔说你,你那油费补贴要的是有点离谱了。小明也不容易,你们姐弟俩各退一步……”
“我退什么退!”赵春燕根本不领情,“三叔你是被他骗了!他就是在城里赚了几个钱,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!”
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王建国,突然闷闷地开口:“赵明,就算春燕有不对,你也不该把我们扔路上。三个孩子要是冻病了,怎么办?”
“姐夫,”赵明看向王建国,“孩子们冻病了,医药费我出。但前提是,大姐得先为她在车上骂周琳的话,还有这一路上的所作所为,道个歉。”
“我道歉?”赵春燕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“我给她道歉?她算老几?”
周琳的身体微微颤抖。
赵明握紧了她的手,眼神冷了下来:“大姐,周琳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,是这个家的一份子。你不尊重她,就是不尊重我。今天你要是不道歉,以后我家门,你们一家就别进了。爸妈这边,该尽的孝道我一分不会少,但跟你们,没什么往来必要了。”
这话一出,满屋皆惊。
这等于是在公开和赵春燕一家划清界限了。
婆婆首先不干了:“赵明!你胡说八道什么!她是你亲姐!”
“妈,”赵明语气坚决,“亲姐也不会这么欺负自己弟弟弟妹。我今天把话放这儿,不道歉,以后就各过各的。”
赵春燕气得浑身哆嗦,指着赵明,半天说不出话。
她看向父母,希望他们施压。
赵大山闷头抽烟,不表态。
婆婆又急又气,开始哭诉:“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……生了个这么不省心的儿子……大过年的非要闹得家宅不宁……”
三叔三婶见状,赶紧上前劝和。
“春燕,少说两句吧,本来就是你不对在先。”
“小明你也消消气,大过年的,以和为贵。”
赵春燕看着没人真心帮她,又见赵明态度强硬,心里又气又怕。
她真怕赵明以后真不跟他们来往了,倒不是多在乎这份亲情,而是怕再也占不到便宜。
王建国悄悄拉了她的衣角,低声说:“要不……就道个歉吧……先把眼前过去……”
赵春燕狠狠瞪了丈夫一眼,又看看面无表情的赵明,和满屋子等着看结果的亲戚。
她知道,今天不低头,怕是难以收场了。
她深吸一口气,极其不情愿地,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嘟囔了一句:“……行了,算我不对。”
赵明没听清:“你说什么?大声点。”
赵春燕猛地抬头,眼睛喷火:“赵明你别太过分!”
“道歉就要有道歉的样子。”赵明毫不退让。
赵春燕胸口剧烈起伏,指甲掐进了手心。
半晌,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:“对、不、起!行了吧!”
说完,她拉起三个孩子,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堂屋,王建国赶紧追了出去。
一场闹剧,暂时以赵春燕极其憋屈的道歉收场。
但所有人都知道,这事,没完。
婆婆看着女儿女婿跑走,唉声叹气。
赵大山终于站起身,对赵明和周琳摆摆手:“行了,都去休息吧。明天……明天再说。”
赵明点点头,拉着周琳,拿起随身行李,走出了老宅。
夜风很冷,但赵明觉得心里憋着的那口气,终于顺畅了一些。
周琳看着他紧抿的嘴角,轻声问:“我们真去镇上住宾馆?”
“嗯。”赵明握紧她的手,“以后回来,都住宾馆。那个家,能少待就少待。”
他知道,这只是第一回合。
以赵春燕的性格,绝不会善罢甘休。
更大的风暴,可能还在年后。
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。
镇上的小宾馆条件简陋,但还算干净。
赵明和周琳办了入住,走进房间,关上门,世界瞬间安静下来。
周琳脱力般坐在床边,长长舒了口气。
“刚才……我真怕你跟他们打起来。”她心有余悸。
赵明把行李放好,倒了杯热水递给她:“为那种人不值得。”
周琳捧着温热的水杯,看着赵明:“你什么时候叫的救援车?我都不知道。”
“没叫。”赵明扯了下嘴角,“骗他们的。不然妈能那么容易放我们走?”
周琳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过来:“那大姐他们……”
“他们自己想办法回来的。”赵明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漆黑的街道,“王建国口袋里应该还有点钱,够付车费了。”
他转过身:“琳琳,对不起,今天让你受委屈了。”
周琳摇摇头:“我没事。就是担心,以后这关系怎么处?爸妈那边……”
“该怎么处就怎么处。”赵明语气坚定,“以前就是我们太忍让,才让他们觉得好欺负。从今往后,谁也别想再骑在我们头上指手画脚。”
这一夜,两人都睡得不安稳。
老宅那边,更是彻夜未眠。
赵春燕一家挤在以前她出嫁前的房间里,又冷又憋屈。
“这破房子多少年没住人了!被子都有一股霉味!”赵春燕嫌弃地推开王建国递过来的热水袋。
王建国叹气:“将就一晚吧,明天就回去了。”
“回去?就这么回去?”赵春燕猛地坐起来,“我咽不下这口气!赵明今天让我把脸都丢尽了!还有周琳那个小贱人,肯定在背后看笑话!”
三个孩子挤在一张床上,早已睡着。
王建国压低声音:“那你想怎么样?赵明现在翅膀硬了,爸妈都拿他没办法。”
“爸妈?哼!”赵春燕冷笑,“爸妈就是偏心!从小就看赵明顺眼!现在他赚了钱,更是当个宝!我今天算是看清楚了,指望不上他们!”
她眼里闪着算计的光:“你等着,我饶不了赵明!还有周琳,我非得让她知道知道,这个家谁才是大姐!”
第二天是年三十。
赵明和周琳一早去了老宅。
婆婆在厨房准备年夜饭,脸色阴沉,看到他们进来,也没说话。
赵大山坐在堂屋抽烟,见到赵明,只是抬了抬眼皮。
气氛比昨晚更僵。
赵明把买好的早餐放在桌上:“爸,妈,吃点东西吧。”
婆婆把菜刀剁得砰砰响:“气都气饱了!”
周琳挽起袖子走过去:“妈,我来帮您。”
婆婆一把推开她:“用不着!别在这儿假惺惺!”
周琳的手僵在半空,眼圈有点红。
赵明上前拉过周琳,对母亲说:“妈,您要是不待见我们,我们这就走。年午饭去镇上饭店吃也一样。”
婆婆一听,更气了,把菜刀一扔:“走走走!都走!这年不过了!”
赵大山终于开口:“行了!大过年的,像什么样子!”他对赵明和周琳摆摆手,“你们去把春联贴了。”
这算是给了个台阶。
赵明没再说什么,拿起春联和浆糊,和周琳出去了。
贴春联的时候,周琳小声说:“妈还在生气。”
“让她气吧。”赵明刷着浆糊,“气消了就好了。总不能一直惯着。”
快到中午时,三叔三婶带着赵小军来了,算是缓和了一下气氛。
但赵春燕一家始终没露面。
吃年夜饭的时候,婆婆看着一桌子菜,又想起女儿一家,开始抹眼泪。
“也不知道春燕他们吃的什么……大过年的,连顿团圆饭都吃不上……”
赵大山皱眉:“你少说两句行不行?还不是她自找的!”
三婶李桂花赶紧打圆场,给婆婆夹菜:“大嫂,快尝尝这个鱼,我特意做的,年年有余!”
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。
饭后,赵明和周琳帮忙收拾了碗筷,就准备回宾馆看春晚。
临走前,赵明拿出两个厚厚的红包,递给父母。
“爸,妈,新年快乐。”
婆婆接过红包,捏了捏厚度,脸色稍微好看了点,但还是没说话。
赵大山叹了口气:“明天早上,早点过来。按规矩,得去上坟。”
“知道了,爸。”
回到宾馆,周琳有些不安:“明天上坟,大姐他们肯定也去。到时候……”
“怕什么。”赵明打开电视,“兵来将挡。”
大年初一,天还没亮,赵明和周琳就回到了老宅。
赵春燕一家果然也在了。
看到赵明,赵春燕把脸扭到一边,故意大声对王建国说:“某些人还有脸来祭祖?也不怕祖宗怪罪!”
王建国尴尬地拉了拉她。
赵明只当没听见,和父母打了招呼。
一行人带着香烛纸钱,去了村后的祖坟山。
上坟的过程倒是没出什么幺蛾子,赵春燕虽然一直板着脸,但也没敢在祖宗面前闹事。
回来的路上,经过村里的小广场,不少邻居都在晒太阳聊天。
看到赵家这一大家子,有人打招呼:“大山叔,过年好啊!儿女都回来啦,真热闹!”
赵大山勉强笑着点头。
一个和赵春燕相熟的中年妇女拉住她:“春燕,昨天听人说,你们在服务区……咋回事啊?”
赵春燕立刻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,拔高嗓门,开始添油加醋地诉苦。
“别提了!张婶,你是不知道我多命苦!好心好意坐弟弟的车回来过年,结果人家嫌我们人多,把我们扔半路上了!大晚上的,差点没冻死!”
周围闲聊的人都竖起了耳朵。
张婶惊呼:“哎哟!还有这种事?赵明看着挺老实的孩子啊!”
“老实?那是装的!”赵春燕瞥了赵明一眼,声音更大,“现在有钱了,看不起我们穷亲戚了!连爸妈的话都不听了!昨天差点没把妈气出病来!”
周围人开始指指点点。
“真的假的?赵明不像那种人啊……”
“知人知面不知心呗,城里待久了,心就野了。”
“春燕也真是可怜,带着三个孩子……”
婆婆觉得脸上挂不住,低声呵斥赵春燕:“你少说两句!还不够丢人吗?”
赵春燕反而更来劲:“妈!我还不能说句实话了?他就是不孝!连亲姐都敢扔,以后还能指望他给您养老?”
周琳气得浑身发抖,想上前理论,被赵明拉住。
赵明平静地看着赵春燕表演,等她说得差不多了,才慢慢开口。
“大姐,你既然把事说到这份上,那我也请各位乡亲评评理。”
他转向看热闹的村民,声音清晰:“我大姐一家五口,没打招呼就堵在我家门口,非要蹭车。我车里坐不下,她说小孩不算人数。一路上,她孩子把我车里弄得乱七八糟,吃零食掉一地,我老婆说了一句,她就骂我老婆是外人,没资格说话。”
人群安静下来,都看着赵明。
“这还不算,”赵明继续说,“到了服务区,她跟我要一万块钱,叫‘油费补贴’。我说油钱过路费加起来不到四百,她说不给就是不顾亲情,就是不孝。各位叔伯婶子,你们说说,有这么要油费补贴的吗?”
村民们的表情变了,开始交头接耳。
“一万块?抢钱啊!”
“春燕这也太离谱了……”
“我就说嘛,肯定有原因……”
赵春燕没想到赵明敢当众揭短,脸一下子涨红了,尖声打断:“你胡说!明明是你先嫌弃我们!”
“我嫌弃你们?”赵明拿出手机,“我车里有行车记录仪,一路说了什么,都有记录。大姐,要不要我现在放给大家听听,你是怎么骂周琳,怎么跟我要钱的?”
赵春燕瞬间慌了,冲过来要抢手机:“你……你少拿东西唬人!”
赵明抬高手机,冷冷看着她:“你敢抢,我就敢报警,告你抢劫。”
王建国赶紧上前拉住赵春燕,对赵明赔笑:“小明,算了算了,大过年的,别让外人看笑话……”
“姐夫,是你们先让大家看笑话的。”赵明收起手机,看向父母,“爸,妈,我和周琳先回去了。以后这种场合,有大姐在,我们就不来了,免得惹她不痛快。”
说完,他拉着周琳,转身就走。
身后传来赵春燕气急败坏的叫骂和村民们的议论声。
婆婆在后面喊他们的名字,赵明脚步没停。
他知道,经过这么一闹,村里关于赵春燕蛮横无理的风言风语,很快就会传开。
而这,只是开始。
回到宾馆,周琳还是有些担心:“我们这样走了,爸妈那边……”
“放心,爸妈不傻。”赵明说,“今天这事,谁有理谁没理,大家看得清楚。大姐以后想在村里像以前那样搬弄是非,没那么容易了。”
果然,没过多久,赵明的手机响了,是父亲赵大山打来的。
赵明接了,按了免提。
“爸。”
电话那头,赵大山的声音带着疲惫:“你们……到家了?”
“嗯,到宾馆了。”
“……今天这事,是你姐不对。”赵大山沉默了一下,说道,“村里人都说她太过分。你妈也说了她一顿。”
赵明没说话。
赵大山叹了口气:“晚上……过来吃饭吧。你三叔他们也在,一家人,总不能一直闹别扭。”
赵明看了周琳一眼,周琳轻轻点头。
“行,我们晚上过去。”
挂了电话,周琳松了口气:“爸还是明事理的。”
赵明却没那么乐观:“爸是怕事情闹大,真断了往来,面子上过不去,也怕以后没人给他们养老。至于大姐……她要是能改,就不叫赵春燕了。”
晚上的饭局,气氛依旧微妙。
赵春燕一家也来了,但明显安静了很多,大概是白天被赵大山和婆婆训斥过了。
三叔三婶努力活跃气氛,说着家长里短。
赵小军则一直低头玩手机。
吃到一半,赵春燕突然放下筷子,看着赵明,挤出一个假笑。
“小明,白天是姐不对,姐说话冲了点,你别往心里去。”
这突如其来的道歉,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。
赵明看着她,没接话。
赵春燕继续笑着说:“你看,咱们毕竟是亲姐弟,打断骨头连着筋。过去的事就过去了,以后还得常来往不是?”
王建国也赶紧附和:“对对对,一家人没有隔夜仇。”
婆婆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:“这就对了嘛!姐弟俩和和气气的多好!”
赵大山也点了点头。
周琳却觉得有点不对劲,警惕地看着赵春燕。
赵春燕话锋一转:“不过小明啊,姐家的情况你也知道,你姐夫那工作半死不活的,三个孩子上学处处要钱……你看,你公司要是缺人,能不能让你姐夫去帮帮你?好歹是自家人,信得过!”
王建国一脸期待地看着赵明。
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。
三叔三婶和赵小军也看了过来。
婆婆立刻帮腔:“是啊明明,你姐夫人老实,去你那儿找个事做,总比在家闲着强。”
赵明放下筷子,擦了擦嘴。
“姐夫想找工作是好事。”他看向王建国,“不知道姐夫会什么?懂管理,还是会技术?或者有销售经验?”
王建国张了张嘴,憋了半天,说:“我……我能开车……有力气……”
赵明点点头:“开车的话,我公司现在不缺司机。力气活倒是有,在仓库搬货,一个月三千五,包吃住。姐夫愿意来吗?”
王建国的脸瞬间垮了下去。
赵春燕急了:“三千五?那够干什么的!赵明你打发要饭的呢!我可是你亲姐!”
“亲姐?”赵明看着她,“亲姐昨天刚骂完我老婆,今天就想让我给你老公安排高薪闲职?大姐,你觉得可能吗?”
他站起身,对父母和三叔三婶说:“我公司小,庙小容不下大佛。姐夫的工作,还是另谋高就吧。”
他看着赵春燕瞬间铁青的脸,一字一顿地说:“还有,大姐,以后我的事,我的公司,我的钱,都跟你,没,关,系。”
说完,他拉起周琳:“我们吃好了,先走了。”
留下满桌神色各异的人,和赵春燕几乎要喷火的眼睛。
这一次,赵明把界限,划得清清楚楚。
赵明和周琳走出老宅,夜风带着寒意,但空气却比屋里清新许多。
“你刚才……是不是太直接了?”周琳还是有些顾虑,“大姐那人,肯定记恨上了。”
“记恨就记恨。”赵明拉开车门,“难道我顺着她,她就不记恨了?这种人,你退一步,她就进一步。不如一开始就把路堵死。”
车子驶向镇上的宾馆。
周琳看着窗外零星亮起的烟花,轻声说:“这个年过的……”
“以后会好的。”赵明握住她的手,“只要我们俩一条心,谁也别想欺负我们。”
回到宾馆房间,周琳先去洗漱。
赵明的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家族微信群“幸福一家人”的消息。
他点开一看,是赵春燕发的一条长语音。
赵明直接点了转文字。
「@所有人 各位叔叔婶婶,兄弟姐妹们,给大家拜个年!本来不想说的,但有些事憋在心里难受。我亲弟弟赵明,今年开车回来,我们想着一年没见,顺路坐他车回去热闹热闹。结果他一路给我们脸色看,嫌孩子吵,嫌我们行李多。最后因为一点小误会,竟然把我们一家五口扔在高速服务区!大年二十九晚上啊!三个孩子冻得直哭!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个不合适,但我真是寒心了!爸妈也劝不住他,他现在是赚了钱,眼里没有我们这些穷亲戚了!」
后面跟着几个哭泣和心碎的表情。
群里瞬间炸了锅。
二姑:「我的天!还有这种事?赵明不是那种孩子啊?」
堂哥:「@赵明 怎么回事?大过年的,把姐姐扔路上太过分了吧?」
表妹:「春燕姐你别难过,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?」
三婶李桂花跳了出来:「哎呀,这事我知道一点,春燕说话是冲了点,但赵明做得也确实绝情,当时把我跟老赵都吓坏了!」
三叔赵大海发了个皱眉的表情,没说话。
显然,赵春燕开始发动舆论攻势了。
周琳洗漱出来,看到赵明盯着手机,脸色不好,凑过来一看,也气了。
“她怎么颠倒黑白!”
赵明没急着在群里回复,而是先给三叔赵大海私发了一条消息:「三叔,行车记录仪的录音,我发您一份。事实如何,您清楚。」
很快,赵大海回复了一个省略号,然后说:「你姐这事办得不地道,我会在群里说两句。」
这时,婆婆也在群里说话了,语气带着埋怨:「春燕,你少说两句行不行?还嫌不够乱?明明,你也是,跟你姐道个歉,这事就过去了!」
又是和稀泥。
赵明冷笑一声,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。
他直接把那段赵春燕在服务区索要一万块“油费补贴”的录音,截取了最关键的一段,发到了群里。
录音里,赵春燕的声音尖利又贪婪:“……一万块油费补贴,就当给爸妈的孝心,姐替你转交!”
紧接着是赵明冷静计算油费的声音,以及赵春燕那句:“长姐如母,懂不懂?”
录音一发,群里瞬间安静了。
过了足足一分钟,都没人说话。
然后,赵大海发了一条语音,语气严肃:「春燕,这就是你的不对了!三百多块钱的路费,你要一万块?你这叫什么?这叫敲诈!」
二姑立刻改口:「我的老天爷……春燕你疯了吧?一万块油费?你怎么张得开嘴?」
表妹发了个流汗的表情:「……春燕姐,你这确实有点离谱了。」
舆论瞬间反转。
赵春燕大概没料到赵明会直接发录音,好半天没动静。
然后,她突然退群了。
王建国紧跟着也退了群。
群里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。
婆婆打来电话,语气带着哭腔:“赵明!你非要把这个家搅散是不是?你姐她都要脸的啊!你发那个东西干嘛!”
“妈,是她先在群里胡说八道的。”赵明语气平静,“我只是让大家知道真相。如果这个家说实话就会散,那散了也好。”
婆婆被噎得说不出话,挂了电话。
这一晚,注定很多人无眠。
第二天是大年初二,按习俗是回娘家的日子。
周琳的父母在邻市,本来计划是赵明开车带她回去住两天。
但一大早,婆婆就打电话来,语气强硬地要求他们必须去赵春燕家一趟。
“你姐昨天一晚上没睡,眼睛都哭肿了!你们今天必须去给她赔礼道歉!不然我没你这个儿子!”
赵明直接拒绝了:“妈,我们今天要去琳琳家,早就说好的。大姐那边,我们不会去。”
“你……你要气死我!”婆婆在电话那头尖叫。
赵明直接挂了电话,把手机关了静音。
他和周琳收拾好东西,下楼退房,开车前往邻市。
路上,周琳有些不安:“真不去大姐那儿?妈那边……”
“不去。”赵明目视前方,“今天我们去你家,高高兴兴过年。谁也别想给我们添堵。”
到了周琳娘家,气氛完全不同。
周琳的父母早就准备了一桌子好菜,热情地迎接他们。
周琳还有个弟弟,刚上大学,性格开朗,一口一个“姐夫”,叫得亲热。
没有算计,没有攀比,只有温馨和关怀。
周琳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。
赵明也暂时放下了老家的烦心事,享受着这难得的轻松。
午饭时,周琳的妈妈不断给赵明夹菜:“明明,多吃点,看你最近都瘦了。工作再忙也得注意身体。”
周琳的爸爸拿出珍藏的好酒,给赵明倒上:“来,陪爸喝两杯。家里的事……别往心里去,过日子主要是你们小两口和和美美。”
赵明心里一暖。
这才是家人该有的样子。
相比之下,自己那个家,简直像个战场。
吃完饭,周琳和妈妈在厨房洗碗,说着贴心话。
赵明和周琳爸爸、弟弟在客厅喝茶看电视。
周琳弟弟悄悄问赵明:“姐夫,我听说……你跟你姐闹得挺不愉快的?”
赵明苦笑一下,简单说了说情况。
周琳弟弟一听就火了:“这也太欺负人了!姐夫你做得对!就不能惯着这种亲戚!我姐脾气好,你可不能让她受委屈!”
周琳爸爸叹了口气,拍拍赵明的肩膀: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。处理这种事,要有分寸,既不能太软,也不能太绝。毕竟,还有你爸妈在中间。”
赵明点点头:“爸,我知道。我有分寸。”
在周琳娘家住了两天,赵明的手机关了静音,但偶尔看一眼,几十个未接来电,大部分是母亲和赵春燕的。
还有无数条微信消息,有母亲的责骂,有赵春燕的哭诉和威胁,还有其他亲戚或真心或假意的劝和。
赵明一概没回。
他需要这种冷处理,让所有人都冷静一下,也让他自己看清一些事。
大年初四,赵明和周琳启程返回工作的城市。
临走前,周琳妈妈塞给他们一大堆特产,叮嘱他们常回来看看。
车子驶上高速,离家越来越远。
周琳看着后视镜里父母挥手的身影,眼圈有点红。
“要是每次回家都像这样就好了。”
赵明握住她的手:“以后会好的。等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,我们的小家,一定是温暖的。”
周琳用力点头。
几个小时后,车子快下高速时,赵明的手机又响了。
这次是父亲赵大山打来的。
赵明犹豫了一下,接了。
“爸。”
“你们……回城了?”赵大山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。
“嗯,快到了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,传来赵大山沉重的呼吸声。
“你妈……住院了。”
赵明心里咯噔一下:“怎么回事?严不严重?”
“气的。”赵大山说,“从年三十到现在,就没消停过。昨天跟你姐又大吵一架,血压上来,头晕,医生让住院观察两天。”
赵明没说话。
赵大山叹了口气:“明明,爸知道,这次是你姐不对。但你妈年纪大了,经不起这么折腾。你……你能不能退一步?就算为了你妈。”
周琳也听到了电话内容,担忧地看着赵明。
赵明看着前方的路,过了好一会儿,才开口:“爸,我在开车,晚点再说。”
挂了电话,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。
“妈住院了……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?”周琳问。
赵明摇摇头:“不能回去。现在回去,就是妥协。妈住院,大姐功不可没,该去床前尽孝的是她,不是我们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:“而且,我怀疑妈是不是真的病得很重。可能是苦肉计,想逼我们服软。”
周琳惊讶地张了张嘴,但没说什么。她知道,赵明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。
回到城里的小家,两人都累得不轻。
收拾好东西,赵明先给三叔赵大海打了个电话,侧面打听了一下情况。
三叔在电话里支支吾吾,最后说:“你妈是有点不舒服,在医院挂水呢。不过……你姐这两天一直在医院守着,表现可积极了,逢人就说自己多孝顺,骂你不懂事,妈病了都不回来看一眼。”
赵明心里有数了。
他登录手机银行,往父亲的卡里转了一万块钱,备注:妈的治疗费。
然后,他给父亲发了条微信:「爸,钱转了,给妈看病用。需要多少再说。我公司刚开工,事情多,暂时回不去。让大姐多费心照顾。」
钱转了,话也说了,态度明确:钱可以出,但人不会回去被道德绑架。
赵大山收了钱,回了一个「嗯」字。
婆婆住院的几天,赵春燕果然在家族群里和朋友圈疯狂刷屏。
照片里,她给婆婆喂饭、削苹果、陪聊天,配文都是「妈妈辛苦了」、「女儿照顾您是应该的」、「希望妈妈早日康复」。
不知情的人看了,真以为她是天下第一孝女。
偶尔有亲戚在群里@赵明,问他怎么不回来。
赵明一律回复:「工作忙,走不开。辛苦大姐了。」
他不争辩,不解释,反而让赵春燕的表演显得有些可笑。
一周后,婆婆出院了。
赵明和周琳抽空回去看了一眼,买了些营养品,坐了不到一小时就走了。
态度客气而疏远。
赵春燕想趁机再说工作的事,被赵明一句「公司最近裁员,不招人」堵了回去。
过完正月十五,年就算彻底过完了。
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。
但赵明知道,以赵春燕的性格,绝不会就这么算了。
她就像一颗定时炸弹,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爆炸。
果然,一个月后,一个周六的下午,赵明和周琳正在家休息,门铃响了。
周琳透过猫眼一看,脸色就变了。
“是……是大姐和王建国,还有……妈怎么也来了?”
赵明走到门口,打开门。
门外,婆婆脸色不太自然,赵春燕则挤出一脸笑,王建国手里提着两箱廉价的牛奶。
“小明,周琳,没打扰你们吧?”赵春燕笑得格外热情,“妈想你们了,非让我们陪她来看看!”
婆婆局促地点点头,眼神躲闪。
赵明看着这奇怪的组合,心里冷笑。
黄鼠狼给鸡拜年。
这次,又憋着什么坏呢?
赵明侧身让开:“进来吧。”
赵春燕立刻拉着婆婆,像回自己家一样挤了进来,王建国提着牛奶跟在后面,眼神四处打量。
周琳去倒水,赵明请他们在客厅沙发坐下。
房子不大,但布置得温馨整洁。赵春燕摸着沙发布料,语气夸张:“哎呦,这沙发不便宜吧?还是皮的?小明你现在是真享福了。”
婆婆坐在一边,有些拘谨,没怎么说话。
“妈,您身体好些了吗?”赵明问婆婆。
“好……好多了。”婆婆低着头,双手搓着衣角。
赵春燕抢过话头:“好了好了,早就没事了!妈就是惦记你们,非要来看看。”她用手肘碰了碰王建国。
王建国赶紧把牛奶放在茶几上:“一点心意,给孩子……哦不,给你们喝的。”
周琳端水过来,放在每人面前。
赵春燕喝了一口,又开始打量房间:“这房子是租的还是买的?多大平米啊?得不少钱吧?”
“租的。”赵明言简意赅。
“租的也好,地段不错。”赵春燕眼睛转了转,“小明,你看你现在条件好了,姐跟你商量个事。”
来了。赵明和周琳对视一眼,没接话。
赵春燕自顾自说下去:“你看你大外甥,马上要升初中了。我们县里那初中不行,教学质量差,风气也不好。我想让他来市里上学,找个好学校。”
她往前凑了凑,脸上堆满笑:“你看,能不能让你外甥在你这儿借住几年?反正你们也没孩子,房子也够住。周琳还能帮忙辅导辅导功课,你们都是文化人。”
周琳手里的水杯差点没拿稳。
婆婆也抬起头,期待地看着赵明。
王建国在一旁帮腔:“是啊小明,孩子上学是大事。你放心,生活费我们出,绝不白住!”
赵明看着赵春燕那张算计的脸,心里冷笑。
说得比唱得好听。借住几年?到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。生活费?恐怕连水电费都要赖掉。
“大姐,这事不行。”赵明直接拒绝。
赵春燕脸上的笑僵住了:“怎么不行?你可是孩子亲舅!帮衬一下不是应该的吗?”
“第一,我们工作忙,没时间也没精力照顾一个半大孩子。第二,房子是租的,很小,住不下。第三,孩子上学需要本地户口,不是想上就能上的。”赵明一条条摆出来。
“户口好说,可以挂靠嘛!”赵春燕不死心,“房子小挤挤就行了,孩子能占多大地方?你们忙,孩子自己能照顾自己,不用你们操心!”
“不行就是不行。”赵明语气强硬,没有商量余地。
赵春燕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,转向婆婆,带着哭腔:“妈!你看他!这点小忙都不肯帮!他还是孩子亲舅吗?”
婆婆为难地看着赵明:“明明啊……要不……就让孩子住段时间?毕竟是亲外甥……”
“妈,”赵明看着母亲,“您忘了过年他是怎么在车里闹的?把零食扔得到处都是,踢椅子,骂周琳。这样的孩子,住到我家,您觉得能安宁吗?”
婆婆噎住了,想起孙子平时的顽劣,说不出话。
赵春燕见婆婆不顶用,立刻换了副嘴脸,指着赵明骂:“赵明!你就是看不起我们!觉得我们是农村的,穷,给你丢人了是不是?我告诉你,没有爸妈,没有我们这些穷亲戚,能有你的今天?你现在翅膀硬了,六亲不认了!”
王建国也沉下脸:“赵明,你这话说的太伤感情了。我们可是实在亲戚。”
“亲戚?”赵明站起来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,“亲戚是互相帮衬,不是单方面索取。大姐,你口口声声亲戚,那我问你,我公司刚起步最难的时候,你这个亲戚在哪里?爸做手术需要钱的时候,你这个亲戚又在哪里?”
赵春燕被问得哑口无言,脸涨得通红。
赵明走到门口,拉开房门:“妈,您要是想我了,随时来坐,我欢迎。但要是为了别的事,那就请回吧。我家庙小,容不下大佛。”
这是直接下逐客令了。
赵春燕气得浑身发抖,一把拉起婆婆:“妈!我们走!人家不欢迎我们!以后我们再也不登他家的门!”
婆婆被拉得踉跄,回头无奈地看了赵明一眼,被赵春燕拽出了门。
王建国狠狠瞪了赵明一眼,也跟着走了。
门砰地一声关上,世界清静了。
周琳松了口气,靠在沙发上:“总算走了……他们怎么会想到让孩子来住?太离谱了。”
“贪得无厌罢了。”赵明冷笑,“觉得我们好欺负,就想一步步蚕食。”
他拿起手机,直接设置了门禁,把赵春燕和王建国的号码拉黑。
“以后他们再来,别开门。”
经过这次彻底撕破脸,赵春燕果然消停了一段时间。
家族群里也安静了,没人再提这茬。
赵明和周琳乐得清静,把精力都放在工作和自己的小日子上。
几个月后,周琳发现自己怀孕了。
赵明高兴坏了,小心翼翼地把周琳当成了重点保护对象。
两人商量着,等孩子出生,房子肯定不够住,开始留意合适的楼盘,打算买套大点的房子。
赵明没把怀孕的消息主动告诉老家的人,想着等稳定了再说。
但不知道怎么回事,婆婆还是知道了消息,打来了电话。
电话里,婆婆的语气很复杂,既有即将抱孙子的喜悦,又有些小心翼翼。
“明明啊,周琳……真有了?”
“嗯,快三个月了。”赵明回答。
“好好好,这是大喜事。”婆婆顿了顿,试探着问,“那……你们以后孩子谁带啊?周琳还上班吗?”
“请保姆带。琳琳工作挺好的,不想放弃。”
“请保姆多贵啊!还不放心!”婆婆立刻说,“要不……妈去给你们带孩子?反正我在家也没事。”
赵明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过来。这恐怕不是婆婆自己的主意,八成又是赵春燕撺掇的。想着让婆婆来带孩子,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住进来,甚至可能把那个调皮的外甥也塞过来。
“不用了,妈。”赵明直接拒绝,“您年纪大了,带孩子辛苦。我们在城里请专业的保姆,更科学。您就在老家享享清福吧。”
婆婆有些失望,但也没再坚持:“那……行吧。你们自己决定。需要妈的时候就说。”
挂了电话,赵明把婆婆想来带孩子的事跟周琳说了。
周琳立刻摇头:“千万别!妈来了,大姐肯定隔三差五找借口来,到时候更不得安宁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赵明搂住她,“我们的孩子,我们自己带。谁也别想插手。”
孕期过得平静而幸福。
赵明尽量推掉应酬,准时回家陪周琳。
周琳的孕吐反应过去后,胃口好了很多,人也圆润了些。
他们一起给孩子起小名,一起准备婴儿用品,对未来充满了期待。
孩子六个月的时候,赵明和周琳看中了一套三室两厅的学区房,位置好,户型也满意。
两人拿出这些年的积蓄,又贷了些款,把房子买了下来。
忙着装修、散味,准备迎接新生命的到来,几乎忘了老家的那些烦心事。
快临产前,赵大山独自来了一趟市里。
他是坐大巴来的,只背了个简单的包。
赵明和周琳把他从车站接回来,安排他住在家附近的宾馆。
赵大山看着儿子儿媳明显变好的气色,和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新家,没多说什么,只是默默拿出一个存折,塞给赵明。
“爸,这是?”
“拿着。”赵大山声音沙哑,“爸没本事,帮不了你们大忙。这点钱,给孩子买点东西。密码是你生日。”
赵明打开存折,里面有三万块钱。对父亲来说,这是一笔很大的积蓄了。
他心里一酸:“爸,我们有钱。这钱您自己留着养老。”
“让你拿着就拿着!”赵大山语气强硬起来,“我还没老到要你们养的地步!”
赵明只好收下。
赵大山在市里住了两天,看了看新房,又去商场给孩子买了金锁片和小衣服。
他话不多,但眼神里透着关心。
临走时,他对赵明说:“好好对周琳。你姐那边……你别管她,过好你们自己的日子就行。”
赵明把父亲送到车站,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微驼的背影,心里有些不是滋味。
他知道,父亲心里是明白事理的,只是很多时候,拗不过母亲和姐姐。
送走父亲后不久,周琳顺利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。
赵明高兴得差点跳起来,在产房外红了眼眶。
他第一时间给周琳父母报了喜。
至于自己父母那边,他犹豫了一下,还是发了条信息:「爸,妈,周琳生了,男孩,母子平安。」
婆婆很快打来电话,语气激动,问了很多细节,最后吞吞吐吐地说想来看看孙子。
赵明以周琳需要静养、孩子太小怕生人为由,婉拒了,只说等孩子大点再回去看爷爷奶奶。
他不想让月子里再添任何堵。
婆婆虽然失望,但也没强求。
赵明请了专业的月嫂照顾周琳和孩子,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。
孩子满月那天,赵明和周琳在酒店办了个小型的满月宴,只请了最亲近的朋友和周琳的娘家亲戚。
整个月子期间,赵春燕果然没再出现,连个电话都没有。
赵明乐得清静。
孩子一天天长大,眉眼渐渐长开,很像赵明。
赵明给他取名叫赵宸,寓意深邃的宇宙,希望他以后心胸宽广。
休完产假,周琳回去上班,孩子由保姆和赵明父母偶尔搭把手照顾。
赵明的事业也稳步发展,公司接了几个大项目,收入增加不少。
他们的小家,充满了欢声笑语。
孩子一岁生日那天,赵明和周琳带着他回了趟老家。
这次回去,心态完全不同了。有了孩子作为纽带,加上赵明如今的经济实力和强硬态度,婆婆虽然还是有点怕赵春燕,但对周琳和孙子却是真心疼爱。
赵春燕一家也来了,但明显收敛了很多,只是远远看着,没敢再上前找事。
王建国甚至还包了个红包给孩子,虽然厚度一般,但总算是个态度。
赵明和周琳也没计较,客气地收了。
饭桌上,婆婆抱着大孙子,笑得合不拢嘴,一个劲儿地夸孩子长得好看,像赵明小时候。
赵春燕在一旁看着,眼神复杂,有嫉妒,也有点落寞。
她自己的三个孩子,因为疏于管教,学习不好,习惯也差,跟白白胖胖、活泼可爱的赵宸比起来,确实逊色不少。
这次回乡,总算没再起什么风波。
临走时,婆婆拉着周琳的手,悄悄塞给她一个金镯子:“给孩子的,留着。”
周琳推辞不过,只好收下。
回城的车上,周琳看着熟睡的儿子,对赵明说:“妈好像……真的变了。”
赵明看着前方:“人都是会变的。尤其是当你变得强大,不再需要仰人鼻息的时候,别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对你。”
他顿了顿,接着说:“当然,也有人永远不会变,比如大姐。但我们只要守住自己的边界,她就无可奈何。”
周琳点点头,靠在他肩膀上:“嗯,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,比什么都强。”
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高速上,窗外阳光明媚。
赵明透过后视镜,看着婴儿座椅里咿呀学语的儿子,脸上露出了笑容。
过去的憋屈和纷争,仿佛已经很远。
未来的日子,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。
他知道,生活不会一帆风顺,也许还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。
但只要他和周琳同心,就没有过不去的坎。
他们的故事,还很长。而幸福,才刚刚开始。
(全文完)
